第20章 小航行
那天的最后，是林娜娜又去请了校长出马。
把大部分工作重担交卸给小宿主任的老王校长被推着走进二年级办公室，动用了老校长的薄面把妇女请去了校长办公室关起门来聊。
二年级办公室一地鸡毛，韩春芳帮忙整理了被女人弄得乱七八糟的桌面，安慰迟嘉榆道：“没事哈，这事她不占理，大家都知道。”她又拍拍捡拾作业本的宿璟的肩膀：“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听她说的。”
“我知道。”宿璟将作业本收拾妥帖重新放到了迟嘉榆的办公桌上，“谢谢韩老师。”
看着宿璟冷峻的眉眼，韩春芳心头一酸，最后也只能沉沉地叹了口气，离开了办公室。
收拾干净的办公室已经看不出闹事的痕迹了，迟嘉榆收起板凳，转身老老实实地朝宿璟承认错误：“对不起，宿主任，我不该那么冲动。”
最后放出那句“尽管去告”的狠话虽然当时很爽，事后迟嘉榆却越想越觉得后悔。
让家长去教育局告，等同于他赞同把矛盾激化。就算事后调查出来是对方不占理，但大部分不喜欢看子弹飞一会的人已经会先入为主地对学校产生坏印象。他担不起这份罪责。
“你没有错，不用道歉。”
迟嘉榆倏然抬头，不确定地看向宿璟。
宿璟没有想要再说一遍的意思，但是他用动作表达了他的不在意。
二十分钟后，林娜娜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办公室，一进门就扑到自己的工位上，吨吨吨灌了两杯水。迟嘉榆给林娜娜倒了第三杯水，委婉地打听处理结果。
“结果就是，各退一步。”林娜娜说这句话时还有些无奈，“邵宝贝上体育课，但一周只上一节。”
“剩下一节体育课怎么办？”迟嘉榆觉得这个主意着实异想天开，“他一个人在教室里坐着？”
林娜娜耸耸肩：“让他先坐一节课呗，按他的性子，坐不了半个月就哭闹着要上课了，到时候就直接让他去磨他妈，不出一个月，保准他妈回来求你让儿子上课。”
迟嘉榆眯起眼，一脸还有这种事的表情。
“别看我。”林娜娜摊手，“老王同志说的。”
其实王光明和邵家妈妈的交流没两句，老王一直做出一副仔细聆听的样子，时不时点头附和两句，这让女人内心无形中得到了一种满足感，再听老王说话时便不自觉地让了一步，迷迷糊糊地就达成了一周一次的协议。等老王把女人送出门后，林娜娜当然也问了和迟嘉榆同款的问题，老王当时就给出了这么一句解释。
“你们啊，都是理想主义，说什么国家规定学校要求的，她也听不懂，当然觉得你们瞧不起她，要冲你们发脾气，”王光明吹吹茶叶沫子，笑容里带着得意，“不过也亏得你们先唱了黑脸，我再做出折中考虑的姿态就容易被接受了。她啊，还得她家儿子自己去磨。”
听着林娜娜转述王老先生在办公室的谆谆教诲，迟嘉榆感慨道：“这就是老一辈的教育智慧吗？”
“哎，没有老王今天是真的难收场，”林娜娜托着下巴，眼中浮现忧愁，“像邵宝贝他妈这么溺爱儿子，早晚得出问题。”
只是眼下，不论是经验还是能力，他们各方面都还存在着明显的不足，只能寄希望于慢慢矫正邵宝贝的思想与行动，不要让他受太多家庭因素的影响。
问题暂时得到解决，两位年轻的支教老师饿得前胸贴后背，晚饭时间一到就飞速地冲去食堂打饭，各自把饭碗堆得冒了尖尖才停手。
等他们狼吞虎咽地吃了大半碗，宿璟才到食堂打饭，照例坐在了离他们不近的角落位置。
林娜娜抬头就看到了宿璟独自一人认真吃饭的背影，不自觉地就回想起中午在办公室里女人指责宿璟的那番话，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迟嘉榆：“弟啊，你说咱宿草会不会真的是那种小时候隔三差五逃课的人啊？”
迟嘉榆送到嘴边的勺子停住，无语地看林娜娜：“宿草妈妈当时是花水小学的教导主任，如果他真的爱逃课，他妈可能是第一个站出来大义灭亲的。”
“也是……”林娜娜缩回脖子，“那你说他为什么也不上体育课啊？”
还能是什么原因。迟嘉榆想起女人说的送鸡蛋送枣糕，那显然是给病弱的小孩补身子用的。
脑补了一下一个长着q版宿璟脸的小团子缩在被子里病恹恹地叼着温度计，迟嘉榆可耻地感受到了萌点。他心虚地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连同那点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起嚼进了肚子。
转瞬来到了九月末，早起看到月历上四排齐齐整整的红叉，迟嘉榆才惊觉自己已经在岛上待了整整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也确实改变了他太多。
比如他已经能轻松地辅导学生完成两位数的连加连减，并轻松地列举出三种以上适合的方法；比如他已经能把一整堂体育课安排得游刃有余，既不会累到小朋友，也能让他们掌握一点体育技巧；再比如走进二年级教室时，大部分的小朋友已经会在“迟老师来了”的喊声中安静下来；最后比如在学校门口送路队解散，他可以把家长和小朋友的脸精准地对上号了……
如果一个月前有人告诉迟嘉榆这些都是他可以轻松完成的任务，迟嘉榆会毫不犹豫地给对方一拳，真诚建议对方清醒一点，这么多麻烦的事儿怎么可能是在一天里可以完成的。
可事实是迟嘉榆做完这一切回过头来看，发现这不算难，甚至可以说是他作为支教老师的工作常态。
——当然，比起别人，迟嘉榆还要百忙之中抽空发几条朋友圈，意在让朋友们知道就算流落荒岛，他迟大帅哥的生活依旧精彩无比。
上午刚进了办公室，迟嘉榆就收到了来自教导处的新通知，国庆节放七天，九月三十日下午学生放学后教师可提前下班。
同样收到消息的林娜娜美滋滋地开始查看船票信息，在岛上待了那么久，她打算去邻近几个城市走一走看看风景。
“你呢？七天也打算在岛上留守？”
迟嘉榆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再说吧……”
七天时间到底还是长了点，就算龙广愿意留菜留灶，按迟嘉榆一休息就吃泡面的性格，他不觉得自己想要七天都苦哈哈地缩在宿舍里吃泡面。
这种犹豫纠结的情感在迟嘉榆进教室后到达了顶峰。
教室里，一早得知了马上就要迎来假期的学生们也很兴奋。谭乐乐正在和朋友们炫耀妈妈要带自己去本岛玩。
“妈妈要带我去看电影！”谭乐乐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妈妈还要给我买薯片，好大一桶！”
“我也去的！我一号早上就去！”邵宝贝不甘示弱。
“大岛没意思，南陵市才好玩。”蔡如意难得加入了小男生们的话题，“南陵市有个游乐园，我哥带我去过，里面的冰淇淋长这么高。”她用手比了一段长长的距离，男孩子们的脑袋跟着抬起来，眼底不觉流露出羡慕。
另一个小男生吸溜了一下口水：“南陵市在哪座岛上啊？”
“南陵市不在岛上。”蔡如意说，“要坐飞机才能到的。”
小男孩眼睛瞪得老大：“哇，那是在天上吗？”
迟嘉榆听得好笑，忍不住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南陵市不在天上，也不是所有的城市都是在小岛上的。南陵市就是很大很大的陆地上其中的一块。”
小萝卜们齐刷刷睁大了眼睛盯着迟嘉榆，用目光催促他快说。
被这么几双眼睛盯着，迟嘉榆心软得不行，他干脆挪了半节数学课充作地理课，搜了张国家地图给小萝卜们讲起了小岛之外的世界。
在孩子们不曾接触的广阔天地里，不止有大海沙滩，还有高原雨林、沙漠冰川，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也有青瓦红砖的江南亭台……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夏末的午后，也是一个值得铭记的夏末午后。
看着孩子们眼底升腾而起的小火苗，迟嘉榆的目光又落在了操场那行粉刷的大字上。
动起来，走出去。
迟嘉榆收回视线，胸口涌动着不一样的情绪。
“同学们，所以大家一定要认真学习，才有机会去看更大的世界，”迟嘉榆说，“老师的家乡在邝安市，欢迎大家长大之后来邝安做客。”
他指着地图上几乎与花水岛形成一个对角的某个点：“这里就是老师的家乡，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谭乐乐哇了一声：“那要坐好大的飞机才能到哦。”
迟嘉榆弯弯眼角：“可以坐火车来，也很好玩。”
“那我争取开火车来。”谭乐乐握拳，“到时候载上我妈妈和我爸爸。”
邵宝贝举手：“我也要坐火车！”
“那行吧，就多带你一个。”谭乐乐勉为其难答应道。
“我也要！”
“我也要！”
一只只小手争先恐后地举了起来，纷纷抢着坐谭乐乐的未来号火车。
欢乐的课堂氛围让迟嘉榆也忍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关在岛上也好久了，国庆节是不是真的该出去走走了？
迟嘉榆低头勾了勾唇角，再抬头时便看到了后门处消失的熟悉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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