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那肉眼不可见、修行之人能浅探的浊气由浅至深地弥漫了整个贺府。
夜幕幽深，灯火皆灭，值夜的小厮、丫鬟不自觉往门边靠，眼皮跟着一点一点耷拉下，他们还站着，眼却翕合，短短时间内被瞌睡虫占了意识。
“屏息。”许遂行同一旁的人说着，将受浊气影响、昏昏欲睡的雀儿放入乾坤袋中，让它待在里头安稳入眠。
段山柏照许遂行所说屏息，随后轻声问：“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们到府里浊气最重的地方瞧瞧。”说罢，许遂行领着段山柏，轻手轻脚向他感应出的、府内浊气最重的地方走。
浊气最重处自然不是前堂前院，许遂行在客房门口感受到的浊气，是从后院流窜出的。
人与鸟兽统统都陷入沉睡之中，贺府内寂静无比，只有风打树梢的声音在不远处沙沙响起。
许遂行不清楚哪处是贺老爷与贺夫人的住处，也不清楚哪间是贺大小姐的闺阁，虽然一直朝着浊气走动，却是无不小心着路径，就怕误闯。
眼看他们离浊气最重处越发靠近，不远处的房间忽然亮起一盏烛灯，微弱的火光在屋内缓缓移动，像是有人在找些什么。
那火光忽而停顿，向着窗外缓缓移动。
许遂行眼疾手快抓住段山柏一臂，将他拉到走廊内，后背紧贴着墙。他松开段山柏，低声快速提醒：“闭眼，呼吸，放松。”
段山柏脑中闪过门廊旁靠墙入睡的小厮婢女，顿时明白，脑袋往墙上一偏，呼吸声如入眠后一样平稳有序，真是一副放松姿态。
许遂行也没差，但和段山柏相比，显然不够他那么自然。
不过他有不自然的理由，在闭眼的同时，许遂行开了一丝不易让人捕抓到的神识，这丝神识查探四方，就防水鬼察觉不对，会鬼鬼祟祟移动到他们跟前，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那房上窗棂轻轻动了一二，那水鬼好似只从窗边瞧了一眼情况，他没瞧出不对，窗棂也就轻轻放下。
他大概是起了防备，房内灯火熄灭，之后便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许遂行定了片刻收回神识，睁眼后没着急立身，靠着墙就拽了拽段山柏的衣袖，示意他可以睁眼了。
段山柏睁开眼就扭头向他看去，看他没动，自己也就不动，双眼还是直勾勾看着对方。许遂行目光与其相对，整一副敌不动我不动的样子。
这场“争锋”最终是许遂行先落败，他怕他们在进行这场幼稚的眼神对战时，水鬼会不动声色的把人带走，便蹙起眉，用气声询问对方：“看着我做什么？”
对方亦用气声回复：“你好看。”
这人怎么像个登徒子？
许遂行想着，原本只带有疑惑的目光带上了厌弃，他扭转目光，再度望向已经没了烛光的屋子。
这时间掐得是刚刚好，转到房屋的一刹，那扇紧闭的门有了动作，门幽幽的往里拉动，一个身着白色亵衣、面容苍白的女子散着一头黑发，踩着锦袜从房里缓缓走出。
许遂行一动不动，站在一边细细观察。
女子不施粉黛的面容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肤质不算光滑，却没有太多明显皱纹，这是一张年轻女孩的面容，这么瞧着，许遂行猜她不过二八、二九的年龄。
想来，这就是贺家那不方便见人的贺家大小姐，贺听岚。
正想着她怎么不似旁人所说那般疯疯癫癫，他们便见贺听岚身后不远，跟着一个身量几乎与她相等的“人”。
身量来看，这应当是个女子，而这名女子浑身湿漉，散落的头发因为湿水黏在一块，衣服也因此黏贴在身上，她是光着脚的，每走一步，路上都会有一个湿脚印，头发和衣服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脚印的水与衣服上的水累积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那水洼有一些鱼与水藻的腥味，这应当是河水。
下一步又是如此，可怪异的是女子的上一步，因水渍生成的水洼竟在瞬时消失不见。那些水没被暑气蒸发，也没浸入瓷砖之中，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许、段二人顿时明了，这就是近一年来，祸害贺家及整条村子百姓的水鬼！
许遂行襟声不动，他知道水鬼在作恶之后，会回到逝世之地，他便想偷偷看她行动路线，再一路跟随，寻找水鬼生前的落水点的同时，还能将被浸入河水中的贺大小姐带回家中。
计划下来，许遂行仍靠着墙一动不动，他不动，身旁的段山柏也不敢动。
他们就像那些小厮婢女一般，想来，水鬼应当不会发现异常。
正当俩人暗自窃喜，水鬼倏然停了脚步，前头院中的贺听岚也停了动作，呆呆望着前方，像一具被操控着行动的木偶。
许遂行心里闪过一丝不妙，悄无声息抬起双眸，向水鬼方向望去，双眉微弱一蹙。
只此一动，他们望了个四目相对。
许遂行是看了个胆战心惊。
水鬼原来应当是个姑娘，可因为长期浸泡，皮肤异常浮肿，白得像一层薄膜，一碰就破。她原来或许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如今却只有厚厚一层眼白……那眼球，似乎也被河水泡得涨大骇人。
许遂行下意识屏住呼吸。
从前常做降妖除魔的活儿，这些东西他是见惯了的，可如今见此场景，心惊缘由并非恐惧，而是有一瞬的痛心。
是水鬼，也是冤死鬼。
这女子究竟是做了什么错事，又或是有什么人犯了错，把这错事丢到了她的头上，她才因此投河自尽。
许遂行不知自己的痛心全然表现在了脸上，等水鬼浮涨的脸庞有了一丝扭曲，许遂行才惊觉不好。
只见贺听岚双腿软下，“砰”一声，人软踏踏的倒在地上。
许遂行稍稍偏斜目光，注意一眼倒地的女子，下一秒目光回转，那张鼓白般的面容出现在面前，泛白的眼球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鼻尖几乎要相互碰到。
她似乎要撞前来！
许遂行有一瞬的呆愣，下一秒他便被身侧力道拽下，偏身躲避，那水鬼猛地往前撞去，墙面上出现一片灰，像是有人用水刷了一下墙，水淋淋、灰蒙蒙的一片。
原以为水鬼会有下一步的袭击，可她撞入墙后便消失不见了。
她这么一撞，倒像是为了逃离。
许遂行抬起另一只未被抓拽的手，那半边袖子被河水打湿，河水中的腥臭味隐约盖在其上。
他被段山柏扶起身来，脑中还浮现出水鬼站在院中与他对视的模样。
“幸好我拽了一下你，不然被那水鬼撞上，也不知会发生些什么。”段山柏在一边拍拍胸膛，仿佛差点发生意外的人是他而不是许遂行。
许遂行低低道了声谢，又还是盯着那半边袖子看。
不过片刻，原来湿漉的袖子已经全干，方才仿佛没有东西将它打湿。
许遂行二话不说，以手为刀，带上些灵力辟出一道掌风，将方才打湿那半截衣袖割下，叠好，放进乾坤袋中。
“这……遂行哥，你这断什么袖啊。”
段山柏这话说得有异，但许遂行没在意，只对此行为做出解释：“水鬼碰过，我有万灵盘，需要之时，可以将这一物焚烧，让万灵盘协助我寻找水鬼踪迹。”
“噢，厉害厉害。”段山柏夸赞过，瞧一眼没了水渍的墙，又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贺听岚，“我们原想着不要打草惊蛇，但没想到给那水鬼发现了端倪，让她跑掉了，这下我们该怎么办啊？”
许遂行沉默片刻，也往躺在地上的贺听岚看了一眼，轻轻叹息，“先把人家姑娘送回房吧。”
说着，俩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不动？”许遂行问。
段山柏摊开两只手掌，语气无奈道：“我和贺大小姐，男未婚女未嫁的，可不好进人家闺阁女儿的房间，带回去，倒是有些为难。”
许遂行神情为难：“这……可我也是啊……”
正头疼该如何是好，俩人突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开门声，随即是脚步匆匆，听着是有一群人来。
“听岚啊！”
那位年迈的父亲带了几个仆从，看到自家女儿倒在地上的模样，哽咽出口。
许遂行往后倒退一步，“贺老爷，这，人不是我们带出来的。”
贺老爷没来得及搭理这两位道长，着急忙慌地拍动身旁仆从的后背，“别呆着了，快，快！把小姐带回房中啊！”
仆从们匆匆忙忙，一人抬双手，一人抬双脚，乒乒乓乓就将人抬进了屋里。
许遂行对他们这样粗鲁、莽撞的动作表示惊讶，显然，一边的段山柏也瞧出了不对，碰了碰许遂行的手，问：“遂行哥，你说啊，就算这贺大小姐是得了疯病，怎么将她带进房里的不是婢女或婆子，而是这么几个五大三粗的糙汉？他们这进房进得可是熟络，若是寻常闺阁女儿，他这做父亲的，会给男人这么进屋吗？”
许遂行答不出来，往屋内瞅一眼，回过眸，不打算看他们要如何将姑娘家丢回屋里，只盯着高空浮云，答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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