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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槐树(上)


张雪没说话,沉默间只有细微的呼吸声,秦望舒笑道:“你怕了?”

        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沉闷,气流模糊了字眼,像是黏稠的巧克力,香浓又甜腻,更是枕边恶魔的低语。

        “对,我害怕。”张雪看不清秦望舒的模样,她在黑暗中只能睁大了眼睛。

        村子里条件有限,秦苏只给她煮了碗姜茶,她有心想要从秦苏嘴里套话,便披着秦望舒的风衣没睡下。听到铜牛的奏乐声,也好奇跟着一块出来。

        夜里是冷的,秦望舒的风衣替她挡去所有的寒意,姜茶的辛辣也从胃里上来,带动全身血液暖洋洋的。反观秦望舒一身单薄的衬衫,只有一条西式裤看上去较为保暖。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有小动作呢?”

        她紧了紧身上的风衣,秦望舒身上的温度有些低,靠在肩上觉得正好。她是不冷的,但她一点也没有分享的想法。

        “那你要怎么办?”秦望舒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像是在嘲笑她的胆小。

        张雪一点也不恼,她心态端正得很,早在她向夏波揭发秦望舒那一刻起,她就想好了退路。不是秦望舒对她不好,只是还不够。

        秦望舒到底是个女人,她的身板纤细,别说不必上夏波,哪怕是张雪看上去也比她要匀称些。就这样的秦望舒,张雪怎么能放心?

        “我们用嘴石头剪刀布。”她伸出手,在吃人的黑下只能模糊看清一点轮廓。她不怕输,但她怕秦望舒。“我们轮流喊一、二、三,要出什么用嘴说。”

        秦望舒笑了笑,道:“一。”

        张雪一愣,道:“二。”

        完了她生怕秦望舒占到便宜,又急忙道:“三。”

        她留了个心眼并未马上出声,果然对方也没出声。她撇了撇嘴,刚想开口指责,就听见对方道:“石——”

        张雪兴冲冲道:“布!”

        她的话还未落音,秦望舒立马改口道:“剪刀!”

        “你诈我!”张雪气血上涌。

        秦老爷子和夏波的争执眼见已白热化,她虽然看不见但光是听着就感觉到一阵眩晕。偏僻的山村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风俗,在愚昧的迷信下显得格外可怕。

        铜牛近在眼前,她带不走,也不敢碰。没有光明的庇佑,黑夜下所有的魑魅魍魉蠢蠢欲动,她无端想起了秦望舒写过的一句话:这吃人的礼教!

        她打了个寒颤,刚想和秦望舒拉开距离,就被大力一推,她踉跄的摔在一个人身上。她看不清,只觉得一股汗味混合着莫名的馊味直冲鼻子,下一秒又被狠狠推开。

        张雪重重摔在地上,压扁了一盏灯笼,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惊得秦老爷子都没及时发声。张雪挣扎着爬起来,披在身上的风衣掉在地上,她狼狈地踩上去,又碾了碾。

        “刚刚是谁?”

        没人理她,她转过身,只能看见周围模糊的人影,秦望舒不知藏在哪儿。她对上夏波的眼神,平静且无畏,旁边是秦老爷子的,严肃却又平静。

        她突然间生出一种恐惧,她张着手急切切地抓着夏波,叫道:“秦望舒!”

        “秦望舒,你给我出来!”

        人影中没有动静,一个小小的声音冒了出来:“她压灭了灯笼。”

        “她压灭了灯笼!”

        “她压灭了灯笼!!”不知是谁突然高声叫道,周围顿时一静,紧接着全场哗然。

        张雪仓皇无措,她摇头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我!”

        没人信,不知是谁第一个伸出手,推了她一把,无数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她又重重摔在地上,风衣阻隔了粗糙的泥巴地,雨水却浸透了衣服,她无力地撑起身子,去找夏波。

        夏波不知何时已经远离了这战场,她只能看见围成圈的人墙,缝隙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高大身影,他身边是一个高挑纤细的影子,两个影子在张雪眼里无限拉长,逐渐占据了她整个视线。

        唰的一下,世界又变得清晰。

        “疼不疼?”一个低低的女声在她耳边问道。

        她茫然地抬起头,涣散的瞳孔一时没法聚焦,只能看见两张白白的脸在面前。她感觉一双带着些茧子的手覆上她脸,轻轻地,带着冰冷的气息,动作间却是说不出疼惜。

        她脑袋有片刻迷糊,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秦望舒,害她的罪魁祸首!她反手就要推,却被对方巧妙地握住,顺势卸了力道拉近了怀里。

        秦望舒的怀抱并不舒服,过低的温度让张雪觉得自己是一个火团,对方在源源不断地汲取她的温暖,可依旧像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她后脑勺被冰冷的手掌狠狠压着,让她不得不低头埋在秦望舒的怀里。她挣扎摇晃,越发加重的力道让她呼吸不畅,一时间头晕眼花。

        “乖一点。”刻意压低的嗓音贴在她耳边,吐出的气都带着说不尽的冷意。

        她身子又是一僵,她是害怕的。夏波说她是弱者,她承认,所以她会成为墙头草,在秦望舒和夏波之间摇摆不定,若是可以她宁愿成为那滚刀肉。

        杂草亦有杂草的生存方式,可她不是,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弱者。

        弱,在此时等同于死罪。

        “秦老爷子,我先前路上问你村中有什么讲究,你说没有。”秦望舒笑了笑,夏波不知何时蹭乱摸到了她身后,一把枪正抵在她腰杆。“可现在我朋友不小心压坏了灯笼,却又犯了众怒。”

        “有道是不知者无罪,知者不言算是什么罪?”她腰杆后的枪一转,抵着她的枪口变成了枪杆,有些痒又有些疼。

        秦老爷子被她问住了,一时间答不上来,干脆闭口不谈。秦望舒看着秦老爷子佝偻的背,罕见地生出一丁点罪恶感,但她知道,她在把张雪推出去的那一刻就彻底没了退路。

        而夏波,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转头,只能斜了眼对方。

        “你这是在狡辩!”不知从哪,又窜出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此时却被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秦望舒闻声望去,那人似乎仗着黑夜是最好的保护色,越发胆大道:“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

        这是一个男声,带着些村里特有的口音,他说完见没人应和声音又小了下去,但他似乎觉得这样太怂,下一句又提高了嗓音道:“你就是想包庇她!”

        秦望舒无声地笑了起来,她正愁没人接话,就有人赶着送上门。她怜爱地拨了拨张雪的发丝,道:“你高兴吗?”

        张雪的动作一顿,秦望舒继续道:“你要安全了,不高兴吗?”

        这句话换来的是张雪更剧烈的反抗,她低头埋在张雪的发丝中,雨水的气味混合着甜甜的香水,是时下再纯正不过的时髦女人的味道,但她却觉得腻得有点作呕。

        她忍住胃里翻滚,趁张雪挣扎时,直接松了手,没了依附的张雪眼看就要重蹈历史,却在后仰那一瞬眼疾手快地攀住了她,才勉强站稳。她听见张雪长长吁了一口气,下一秒,她毫无预兆地抬起脚,对着那高跟鞋那细细的跟一勾。

        好不容易站稳了的张雪,被这一脚弄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秦望舒虽然看不见,但她脑中却已经想象出尘土飞扬的画面,以及灰头土脸的张雪。

        她挑了挑眉,心情格外愉悦,却故作惊讶道:“张雪,你说什么?”

        她立马蹲下身,借着昏暗的光线和角度,跪在了张雪腿上,绝了对方想起身的心。神色慌忙心疼地摸上张雪的脸,只留了一点点的指甲借机掐进了对方脸上。

        张雪疼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动。

        秦望舒靠了过去,过了几秒后她愤恨起身,指着刚刚出声的地方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刚才推得她?”

        秦望舒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那人压根没反应过来,正想张口辩解又被她抢答道:“她刚刚站在那儿好好的,如果不是有人推她,她怎么会摔下来,不摔下来又怎么会压到灯笼?”

        “胡说!”那人到底比不上秦望舒伶牙俐齿,憋了许久也只有这两字。

        这恰好在秦望舒预料之中,她瞧了眼一直沉默的秦老爷子,摸不准他心里想什么。但又垂眼看着张雪,灯下看美人固然美,却也更加让人怜惜。

        “她之前就站在你那儿,如果你没有推她,那是谁推的?”秦望舒咬死了推这个词,就是想把这无中生有的罪名坐实。

        “我没推!”那人叫道,他生怕其他人不信,又大声补充道:“不是我推的!”

        “你没推,”秦望舒恍然大悟,她点了点头,突然伸出手指着道:“那就是你推的?”

        她话刚落音,人群骚动,那一片立马空出了一小片。她又指了一处,道:“不是他们,那就是你?”

        秦望舒曾在圣经中读到过摩西分海的故事,现在她就像是那摩西。没有耶和华的赐予,仅仅只靠她自己,若是她再大胆一些,她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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